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本科生刘佳雨在2023年系毕业典礼上的发言

尊敬的各位老师、家长和来宾,亲爱的同学们:

大家下午好,我是社会学系19级本科生刘佳雨。能够穿上这身学士服站在这里发言,我感到非常荣幸、非常感激。去年此时,我也在这个大厅里,就在台下的这个位置,穿着文化衫做志愿者。那时,因为疫情的缘故,很多学长学姐只能在线上参加仪式,亲朋好友、各位系友也无法来到现场。而今天,我们终于不必再遗憾地谈论“缺席在场”,不必在担忧和恐慌中肉身相聚。时隔三年,以非正常的模式度过了很大一部分学习时光的我们,终于能够在此共享这一场“正常的”毕业典礼,共享我们的好运气。

我常常感到自己受到命运守护神的眷顾。四年以前,当我怀揣着对社会学的玫瑰色幻想来到燕园,我的心中不过只有对自我的关切。那时的我,即使不是一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,也是一个纯粹的唯我主义者。幸运的是,社会学恰恰就是对唯我主义者最好的解药,它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,即使人们热衷于谈论无尽的远方与无穷的可能性,我们首先都生活在重重叠叠的结构之中。尽管时至今日我仍然常常因为结构的庞大与坚固感到痛苦,但看见并试图理解结构的过程,让我不再满足于那个小小的、好像与外部世界完全无关的自我,并意识到人与人之间、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结有多么深刻。

前段时间和一位学习经济学的朋友聊天,他觉得比起做社会学,经济学的学术好像更加纯粹。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很久,但并不是因为觉得被冒犯,相反,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到,正是因为无法和日常生活切割开来,正是因为繁复、幽微与曲折,社会学才如此特别。也许大家会有同感,即使在最休闲或者说看起来最不学术的场合里,社会学人也总能发现值得探究和书写的话题,无论是染头发、做美甲还是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外卖员和快递员。我想,社会学不是一门冷冰冰的科学,不是一种能够与生活划清界限的工作。社会学是一副戴上就再难取下的眼镜,让我们得以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周遭世界,看见那些潜隐在舞台之下的剧本与暗角,重新认识日常生活仿佛不言自明的每个部分,并始终对不同的镜片、镜架,不同的视角、眼光保持开放。

戴上这样的眼镜,我们就不会在一大堆无法消化的、不断碰撞的知识石块当中感到无助,因为我们知道,只有走到真实的世界之中,与活生生的人们相遇,才可能回答那些并非形而上的问题,并且不仅是回答那些问题。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树洞,大概是问社会学是否总是倾向于关注弱势群体。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并不绝对,但学习社会学的确赋予了我们一种责任,使得我们无法在看见这个世界最具支配性的意义之后就停步不前,而更愿意将那些被判定为异常的、凹凸不平的、被压抑的世界呈现出来,为那些世界里的人们做一点微小的哪怕是徒劳的工作。那些在异乡求医的孩子们,那些一点一点适应着城市生活的近郊农民们,那些喜欢毛茸茸的兽迷们,他们也许对许多人来说都很遥远,但我们在倾听、记录与书写中与他们走近,在步履不停中和他们共鸣。

我们之所以能够体会到这样的责任,之所以敢于尝试去承担这样的责任,都受益于系里各位老师的悉心培养,受益于他们的关怀备至、不厌其烦。在进入社会学系之前,我并不明白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”的深刻意涵,在即将毕业之际,却已经太懂得“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”的喟叹。

离别总是这样困难,我们被迫与许多师友告别,被迫放下手头这个觉得自己还能写得更好的结尾。但正是在我们被抛进充满未知与不确定性的迷宫的时候,我们才更容易发现,原来在燕园的各个角落已经塞满了那样多的记忆碎片,像是国社之夜后朦朦胧胧的天光,凌晨四点还排着长队的炒面,又或者是在石舫上吹过的牛和喝过的酒,所有这些拼成狡黠的会心一笑,让我们知道自己与初来乍到时已有多么大的不同,又度过了多么美丽、多么丰盈的四年。我忍不住要引用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的结尾:“我们第一要善良,第二要诚实,第三要永远互相记住。”前路的不确定性大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多,但过去的四年让我相信,我们永远都不会迷路。谢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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